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般若園地

我思,故我畫〜聽王卉娟談她的筆下心事

文◎徐偉

  托網路之便,常在臉書看到王卉娟老師的作品,畫工細緻,文筆生動,發人深省。然而臨時接下任務,要採訪老師,還是有些壓力,幸好雖然還未謀面,訊息往來的交談中,便已感受到老師的親和自在,聯絡之後,遂放下心中大石。

從小便跟著媽媽吃素

  長年居住澳洲墨爾本的卉娟老師,正巧要回台灣數日,之後再轉往洛杉磯主持畫展開幕,我們趕緊敲定時間,前往拜訪。原以為卉娟老師回台是居住老家,依約到了楊梅住處,方知這是他們公司營造的別墅社區的一間,目前是由其先生主持的建設公司的所在,登堂入室後,已有兩組人馬在洽談公事,看來真是生意興隆。

  隨著卉娟上了二樓她的辦公室,準備開始採訪,我尤其對她繪畫以外的事情感到好奇。聯繫過程中,得知卉娟從前就讀南亞工專建築系,而我小時候就住在南亞工專旁,我家甚至一度經營過南亞工專校內的學生餐廳與福利社。算算時間,差不多也是卉娟的就讀時期,一時鄉愁湧上,想和卉娟勾起共同記憶,不想她完全不記得學校有福利社或學生餐廳。

  交談之下,方才瞭然,卉娟從小隨母親吃素,來校報到未久,便加入附近佛堂道友行列,平日輪著購買食材,一起烹飪、進食,每餐六桌,她的先生就是當時共食認識的同餐道友。一直以來都那麼清心寡慾的卉娟,從未踏足學生餐廳與福利社,想來也就不奇怪了。

  雖然出身一貫道家庭,但在卉娟心中,從未刻意區分與佛教有何差別。反倒是大學時期,一直有著想畫畫,尤其畫佛像的念頭,讓她持續創作,才累積了豐富的畫作。

大學時開始畫佛像

  從前電腦未普及前,建築圖需要手繪,因此本來就有素描課。而在我的印象中,學建築,會畫畫,也有點理所當然。然而,為了畫佛像,有段時間,卉娟也曾拜師學藝,讓我想起同樣不是繪畫科班出身的章銘月與高鳳琴,都是成年以後,有著想要畫佛的願力,尋師學藝,如今也都是各有擅場的佛畫家了。只是水墨老師未必專精佛畫,還好卉娟要的也不多,她無需在藝術形式上多方探究,只要能夠動手畫出我思、我想即可,她從不知紙有生宣、熟宣,筆有蘭竹、長流、山馬之分,到能夠拿筆上手,筆走游絲,多年來的創作不懈,技法的精進,早已不遜於專業了。

  南亞工專畢業後,她與同校土木工程系的先生和其他幾位同學共同創業,十年後,事業穩定,卉娟便展開另一段的人生追尋─遠赴澳洲求學。在澳洲,國際學生的學費相當貴,是本地生的四倍左右,促使她申請移民,就這麼從阿得雷得大學設計碩士、墨爾本大學建築景觀設計碩士,讀到墨爾本大學建築博士,去國20餘年,也就在澳洲定居下來,夫妻平時相隔天南地北,有時她回台或者先生來澳,兩人交替往返渡假,過著與眾不同的夫妻生活。

畫畫,也是自我對話

  有人畫佛是為了莊嚴佛身,有的人一筆一畫像是在念佛抄經,有的人是靈感上身、意有所為。卉娟的畫佛,或者以上兼而有之,似乎又像是生活中的獨白與省思,也像是不斷地自我對話的圖像紀錄,卻因為總是貼近生活,更容易觸動人心,展場上常見有人感動而落淚。每一次的畫展,她都會駐留展場,且樂意與觀者分享想法,讓觀者更容易找到自己相應的。迄今舉辦了20多場個展,每次都有觀眾看得感動落淚,她說:「『如果展出50幅畫,能被觀者提問50次,我的心裡一定也會有些不同的震動吧!』我總是會主動關心觀眾的觀看心得,聽他們的分享,『為什麼會讓觀者流淚,我也不知道,或許剛好觸動他的內心而感同身受吧!』」是的,她的畫完成之後,已不只是她和自己的對話,也能與觀者對話,有時能讓人心開意解,有時又讓人反覆咀嚼、深入長思。

  有次來了一個相當高大的外國女生,看著看著也哭了,那幅畫我畫的是《分別的心、分歧的路》,我想一個外國人,她看得懂嗎?便向前關心,沒想到她說:「我懂喔!我完全知道妳在說什麼!」邊說還哭個不停。每次的展出都和觀者有或多或少的互動,畫會勾起某些觀者的情愫,都是甚深且不可思議的緣分!

  很顯然地,卉娟的畫佛,下筆前是成竹在胸的。要怎麼畫,畫什麼內容?就看生活中有何感觸,於是在她筆下,我們經常看到菩薩示現於眾生生活,演示著眾生常有的煩惱、疑慮、罣礙……,而我們這些凡夫觀者,看著菩薩也有煩惱,心生莞爾的同時,也脫落了自身些許煩惱。

榮獲藝術首獎

  儘管言談中,卉娟總是自謙業餘,但她在墨爾本大學攻讀時,曾參加學校專為碩、博士生舉辦的UMPA Art Prize, Australia藝術獎。她回憶當時,選了一幅作品參賽,竟意外入選,首獎名單要在開幕當天現場公佈、頒獎。參賽前,卉娟並不知道墨爾本大學本來就有美術學系,校內更有國際上頗負盛名的維多利亞藝術學院,擁有許多來自不同國家、文化的天才學生聚此學習。受邀前往觀禮的她,到了現場才發現比賽作品都很大件,相較之下,卉娟的畫作更顯渺小,終於在眾多巨幅作品的空隙中發現自己的畫作後,卻聽到主持人唸出她的名字,能夠入選就已非常開心的她,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獲得了首獎。

開始巡迴展畫

  就讀碩士期間,先生到墨爾本看她,在當地的佛光緣餐廳藥石,遇一法師,便毛遂自薦:「師父,墨爾本有位不錯的畫家,可以來這裡展畫喔!」看過畫作之後,師父非常開心,於是籌辦了一次墨爾本與雪梨的巡迴展。

  在雪梨和墨爾本巡迴展時,也是我在墨爾本攻讀博士時,我當時送了邀請函給一位教藝術史的德國老師,某日他找我去,跟我說他去看了我的畫展,且建議我「不要再攻讀博士了」,我嚇了一跳以為老師不要我了,還好他說:「妳的畫會講話,妳應該專心畫畫,博士是很多人都可以做的,但妳的畫不是每個人都能畫,妳不該在這裡浪費時間,不要放下畫筆……。」

  自認為不是畫家的卉娟,從來沒有一個像樣的畫室,留學期間,都是只有一個小小的房間,儘管全開大幅,畫完後就收於床下。獲得展出機會時,她不禁欣喜自問:「放在床下的這些畫,也會有人想看啊……原來我的畫已經可以展出了!」從此開始,便陸續有了次次的展畫因緣,也在這些畫展的效應中親近了法鼓山等各個道場。

既感性也有理性

  被問到學佛多久時,卉娟自謙還沒開始,只是有種種因緣聽到許多很棒的法語,便歡喜學習,例如曾受邀參加法鼓山的課程,或是在網路上跟著寬謙法師、鄭振煌居士等善知識學習。這些學習都可能成為她的作畫靈感,例如曾經聽到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話:「有一種愛叫放手。」於是就成了《魚籃觀音》那幅畫的靈感;當魚不見了,就該學習放手。又如《向左走向右走》展出時很多人喜歡,有次她問一位賞畫者:「你喜歡哪一幅畫呢?」《向左走向右走》「為什麼?」他說:「我正在轉換工作……。」其實畫這幅畫時,也是卉娟碩士剛畢業時畫的,當時的她,也在抉擇,要回台?還是繼續讀書?

  很多人問過卉娟,建築專業和她的繪畫創作有什麼關係?她說:「因為學建築設計,我的畫都是經過設計的,無論傳統工筆或我現在的作品,都需要事先構圖。」就像建築設計,美則美矣,卻也要讓人可用、好用,因此她認為:「建築設計必須同時具備感性與理性,我的畫裡亦然,既要理性鋪陳,也有感性的流露。」

  卉娟這段話說得好:「畫畫不是我的專業,但更像我的生活乃至於生命,有時候畫畫是呈現思考,嘗試著釐清某一件事,需要時間醞釀,例如《流轉人生》,畫的是日本法門寺的菩薩,為什麼畫一尊菩薩的四個面向?因為他在轉動。為什麼轉?是他自己的心念在轉。為什麼轉動?因為不穩,因為我們對佛法的理解不夠深刻,或者對生命仍有諸多懷疑。這是用色塊拼貼起來的菩薩,拼貼好了後,放在書桌前,每天經過時我就問他:『怎麼樣可以不轉?如何可以讓你安定下來,不受外在境界的影響。』」就這麼問了一個多月,直到有一天,她突然醒悟:「把每一刻做到最好,心自然就能穩定下來。所以對我來說,它不單是一幅作品,更是我探究深層生命的一種動作。作品完成後,也就結束了這個動作了! 」

99個人的祈禱

  說得興起,卉娟又舉一例:「就像《八仙過海》,八仙為什麼要過海,過什麼海?是過東海吧!為什麼要過東海,東海這麼重要嗎?問這些問題時,其實也同時在問自己。當時是撰寫博士論文的最後階段,每天都在自斟自酌地改動文字,那是當時最重要的事,為什麼我要花這麼多心力時間來做此事?當時就出現了許多懷疑。」她把畫貼在床頭,每天睡醒後看到它便問:「為什麼要過海?」這幅畫問了三個月,某日靈感一來,想到行事曆裡的各個待辦事項,只要辦完一件,就打一個勾,也就是過一個海。把日子過得紮實,心就能安定,不就是我最該學、最該做的事嗎?於是我把行事曆撕下來貼在畫面中間,再把圓形貼紙繽紛地貼上,就完成了這幅畫,而這幅畫也就是後來參加UMPA Art Prize, Australia藝術獎獲得首獎的那幅。

  聽了證嚴法師作詞的歌《祈禱》,很感動,想畫一幅《祈禱》,先是畫了一個日本菩薩在中央,然而深感現今世界紛亂,畫完後,覺得一個人的祈禱力量太小,便想畫更多人一起來祈禱,但要邀誰來祈禱呢?於是把心中浮現的人都畫了出來,有老夫子大番薯、普丁、川普、美人魚,邀請各種想到的人物一起前來祈禱,最後畫了99個人的祈禱。

一切發生本都理所當然

  莊子說:「至人之用心若鏡,不將不迎,應而不藏,故能勝物而不傷。」兩小時的訪談,卉娟老師給我們的感覺,就是自然而然,她的生活型態與人生際遇,聽來不那麼一般,卻又讓人感受簡約樸實。面對眼前,她似乎都是「風來竹面,雁過長空,物來則應,過去不留」,就好像過去、現在、未來的一切發生本都理所當然。卉娟老師學的是建築專業,讓我們看到的作品反而是繪畫,其實,比起藝術家,我更覺得她像是拿著畫筆、觀看世間的生活哲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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