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◎沐沐

　　「十多年前首次到北京出差，感受這城市是不適合行動不便者出門的地方，不見任何無障礙設施，面對我這樣的人也不是太友善，多數人臉上似乎寫著：『不方便就別出門給人添麻煩。』十多年後的如今，無障礙設施仍有限，但面對我的人，臉上線條柔和多了。深入覺察自己的心靈，發現之前與現在，人們對我並沒有差別待遇和特殊眼光，有的只是自己寫出的不同劇本，和不一樣的心。」

助人經歷療癒了自己

　　整理阿俠訪稿之際，她正在北京參加書展，任職出版界多年的阿俠，編輯是她深愛的工作。個頭嬌小的阿俠嗓音宏亮，言談間總有爽朗笑聲，聊起自己的理想就眼睛發光，常讓人忘記她已穿了幾十年鐵鞋，行動不便是生活裡的日常。肢體的障礙並未成為她實踐人生的阻礙，樂於分享和助人的個性反而常是別人仰賴倚靠的對象。這回北京出差一趟，她又有更深刻的覺察。

　　阿俠的父親是軍人，她在眷村長大。生阿俠那一天，爸爸在軍營，媽媽覺得肚子有動靜，便開始打掃家裡，再把哥哥送去隔壁鄰居家，通知了父親後，就去醫院待產。阿俠的母親小時候曾代替妹妹去戲班子做童養媳，為了保護妹妹，自願在戲班裡做苦工帶孩子渡過童年。母親性格裡的獨立、勇敢和義氣，大概自打娘胎便寫在阿俠血液裡；兼顧課業和做復健的童年，也養成她早熟懂事，以及像媽媽一樣強健的心智。

　　初識阿俠在一個為期三天的課堂，課間休息遇到她，她給了我一個善意的笑容，似乎看出我慢熟的個性。後來有機會深談，才知道她在宗教團體做了多年的志工，先生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。那年八仙塵爆，阿俠志願服務的醫院收治了十幾位傷患，燒燙傷病者換藥是非常痛苦的過程，她靈思巧想，帶著繪本到病房，在那些孩子換藥時為他們說故事，撫慰這些受苦的心靈。阿俠就這麼成為換藥團隊的一員，持續用她的陪伴支持這些孩子，看著他們在自己照顧下逐漸康復，重新回到生活並結婚、生子。這段助人的經歷也療癒了她自己，如同當初因緣際會，在就醫時遇到一位也是行動不便的志工師姐帶給她的示現；原來自己也能奉獻生命能量，溫暖撫慰人心。

回歸清淨心的過程

　　開始吃素的機緣，除了受到老公影響，阿俠也藉由敬拜和誦經長養菩提，歡喜茹素。為了推廣素食，她先生甚至熱血地辭去原本工作，考到廚師執照，在大學附近開素食自助餐。夫婦倆都有好手藝，先生更是重視食材的新鮮與安全，自己採買備料，不惜成本。但也因為如此堅持，以致於時常入不敷出，最終以結束營業收場。這段餐飲經驗雖然辛苦，卻也廣結善緣，光顧的食客從學生到大企業主，還有下班後再晚也要去吃到一餐的老客人；煙火歲月裡，和食客們透過食物相知相惜，療癒彼此的心。那幾年忙碌到天昏地暗的日子，打烊後夫妻倆開著車，回家路上聽著廣播裡的愛樂電台吃著素炸鹹酥雞和滷味，便成了艱苦時光裡短暫而甜美的小確幸。

　　「皈依是讓我去黑反白，去除恐懼和毛躁，回歸清淨心的過程。若說自己是被如來佛眷顧的孫悟空，那麼一直守護著我的緊箍咒，在皈依前是只會帶來疼痛的限制，皈依後變成輕安自在的生命圭臬。」阿俠有個很大的願，她的夢想是一個能讓身心障礙者發揮生命良能，連合老幼族群互相關照、彼此療癒共好的聚落；她稱之為「天使屋」。阿俠的姐姐是唐氏症患者，從小她們便是一對相互理解、扶持，親密的姐妹，她非常清楚生命樣貌的多元和其本然存在的珍貴價值；心神形體也許受限，卻能活出無限。她對這個願的想望與計劃正輝映了她的皈依法名「慈至」，阿俠解讀為：「慈悲要更智慧到位。」

生命中貴人無數

　　有緣一窺阿俠的人生，感受她樂觀豁達的特質，那樣敞開無懼、面對困境的高度與勇氣，讓我敬佩不已。她為自己長出了力量，也藉由她的智慧和慈悲把力量傳遞出去，療癒豐盛更多生命。阿俠的人生，也曾因歧視而受不平待遇，但阿俠總說她生命中有貴人無數：疼愛照顧她的父母親，去哪裡都背著她以致於背部常被鐵鞋磨破皮的哥哥，求學時期主動陪伴關懷的同學，還有那位跟她說「妳沒有什麼做不到」、總是鼓勵支持她的國中老師；這些阿俠稱之為「超級天使」的貴人們，為她注入能量，讓她持續突破許多自我和別人給的限制。還有那一年追求她的先生，在悠揚動人的樂曲中輕摟她的肩，拿走拐杖，緊牽著手，帶著她在飯店舞池中緩緩滑步、翩翩起舞；原以為會孤渡一生的阿俠，活出自己，安頓圓滿了兩個靈魂。阿俠眼中看見的美，為她帶來無限芬芳。

　　「年少輕狂，愛那『竹杖芒鞋輕勝馬，誰怕？』的帥勁，尤其『誰怕』二字，是可以拍著胸脯喊出的！走過數十年人生後再讀，更愛『莫聽穿林打葉聲，何妨吟嘯且徐行』和『回首向來蕭瑟處，歸去，也無風雨也無晴』的豁達。」喜愛蘇軾《定風波》的阿俠，用這首詞來映照自己的人生歷練。而我覺得《水調歌頭‧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》裡的這句：「一點浩然氣，千里快哉風。」亦把她身處逆境卻泰然大氣的樣貌側寫得唯妙唯肖。她覺得，用這樣的身體來這一世，是自己的選擇，藉著體驗這樣的過程，便知道怎麼去陪伴、撫癒他人。

助人這條路上不斷前行

　　阿俠的眼神堅定慧黠，臉上卻有種調皮表情，好像隨時有什麼戲法會被她變出來。她生命的魔法杖一揮，源源不絕的熱情和赤子之心，伴隨她在助人這條路上不斷前行；她發著光，用生命示範了一個走路不方便、行動力卻比誰都強的美麗心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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